第922章 唯快不破

　　回到家中的韓藝，很快就明白了李勣的用意，心裏也是壹陣唏噓不已，如今李勣那真是位極人臣，壹人之下，萬人之上，照理來說，是人家怕他，他何須怕人。
　　然而，基於封建制度，李勣不得不害怕呀！
　　韓藝當然無暇去為李勣擔憂，他趕緊擬寫出壹套基金會的方案來，還是與金行合作，畢竟得有壹個管錢的機構，這錢放在誰手裏都不妥，委托中立機構金行，那大家都放心，然後成立壹個慈善基金會，由基金會和他合作，建辦遊樂場。
　　而這個遊樂場就是韓藝今年最後壹筆投資。
　　前前後後算下來，他大概投資了五六萬貫出去，這遠遠高於他的收入，因此桑木才會非常擔憂。
　　但是韓藝認為，這是播種的壹年，等到收獲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會明白他的苦心。
　　“呼——！”
　　弄托這壹切之後，韓藝是長出壹口氣，癱倒在椅子上，端起壹杯茶來，“真是——！”
　　“真是累死我了！”
　　嘿！老子的話也敢搶！韓藝擡頭看去，只見熊弟壹邊抹著汗，壹邊走了進來。
　　“韓大哥！”
　　熊弟見到韓藝坐在裏面，趕緊走了進來。
　　韓藝好奇道：“小胖，妳幹什麽去呢？比我還要累。”
　　熊弟搖搖頭道：“還能幹什麽，不就是弄通熊店麽。”
　　韓藝不信道：“不就是壹個小攤麽，至於這麽累嗎？”
　　“什麽壹個小攤。”熊弟不悅的五指壹張，道：“是五個小攤。”
　　“五個小攤？”韓藝很給面子猛吸壹口冷氣，道：“這倒是有夠累的，那妳弄好了沒有。”
　　熊弟道：“那還沒有，不過店面都已經租好了。”
　　“是嗎？說來聽聽。”
　　韓藝從始至終，沒有怎麽去幹預熊弟的買賣，都是讓他自己弄，壹般熊弟不說，他都不會過問的。
　　熊弟盤腿坐在韓藝身邊，略顯興奮道：“西市和咱北巷那就不用說了，還有東市，另外，還有西南邊的安永坊和東南邊的崇永坊。”
　　韓藝皺眉道：“到坊裏做買賣？”
　　熊弟嘿嘿道：“大哥，妳專做大買賣，當然不知道。其實坊裏是可以做買賣的，像崇仁坊裏面就有不少做買賣的。畢竟兩市就那麽大，沒有多余的店面了，那些小販只能在坊裏偷偷摸摸做壹些買賣，朝廷也沒有管。而且，我可是聽說最近幾日，幾個大坊裏面多出許多做買賣的小販，咱們就賣個包子，朝廷不會管的。”
　　韓藝眼中閃過壹抹異色，笑道：“是嗎？那妳倒是說說為何選擇安永坊和崇永坊？”
　　熊弟道：“因為這兩坊離兩市比較遠，但是又臨近主街道，人來人往的，到時那些想吃我們通熊店的客人出門就能吃到了。還有，我跟張叔都打算好了，等城內的買賣穩定後，我們就去郊外開店，沿著道路壹路開下去，用不了幾年，我的通熊店就能開到揚州去了。嘻嘻！”
　　韓藝嘿了壹聲，道：“妳小子野心還真不小啊！”
　　熊弟嘻嘻笑道：“韓大哥妳這麽會做買賣，我可不能丟韓大哥妳的臉啊！”
　　韓藝呵呵道：“妳小子別光撿好聽的說。”
　　正當這時，小野突然走了進來，“韓大哥，小胖！”
　　熊弟興奮的站起身來，道：“小野，我的事忙完了，下午咱們壹塊去捉魚。”
　　小野點頭道：“好啊！”
　　熊弟道：“再叫上華仔、悠悠他們。”
　　韓藝聽得壹翻白眼，說好的要將通熊店開去揚州的了。忽覺兩道隱蔽的目光射來，擡頭壹看，微微皺眉，暗嘆，也對，該跟那老狐貍見上壹面了。
　　……
　　當日晚上。
　　還是那間泛著微弱燭光的小屋。
　　不過這回韓藝沒有讓小野在外面等候了，畢竟天氣這麽冷，叫著小野壹塊進去。
　　小野無所謂，他才不怕這些大人物。
　　“韓藝見過太尉。”
　　來到屋內，韓藝朝著盤腿坐在臥榻上面的長孫無忌拱手壹禮。
　　長孫無忌回過頭來，瞧了小野壹眼，但也沒有做聲，伸手道：“妳來了，坐吧！”
　　“多謝！”
　　韓藝坐了上去。
　　小野則是站在臥榻邊上的小火爐旁，伸出小手，烤著火。
　　長孫無忌指著面前的棋盤道：“妳會下棋麽？”
　　“只會壹點。”
　　“會就行，陪老夫下壹盤吧。”
　　“啊？”
　　韓藝尷尬道：“我這棋藝，豈敢在太尉面前獻醜。”
　　長孫無忌呵呵道：“無妨！無妨！下著好玩而已。”
　　大半夜的，妳叫我來跟妳下棋，妳真當我很閑啊！韓藝暗自埋怨著，嘴上卻道：“既然如此，那還請太尉手下留情。”
　　長孫無忌落下壹枚棋子，道：“想不到的妳妻子竟然是無衣那鬼丫頭。”
　　韓藝尷尬壹笑，道：“還請太尉見諒，我並非是有意要瞞著——”
　　不等他說完，長孫無忌就擺擺手，笑道：“無妨，我知道妳的難處。而且老夫認為妳與無衣那丫頭，倒也是天生壹對呀！”
　　這話聽著開心。韓藝正準備投桃報李時，又聽長孫無忌道：“都是那麽的不知天高地厚。”
　　韓藝面色壹僵，都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回去，訕訕道：“我知道內子當初做過許多沖撞太尉的事，但內子只是性格如此，她並無什麽心機，我在這裏替內子向太尉說聲抱歉。”
　　“行了！無衣也算是老夫看著長大的，老夫豈會與她壹般計較，但是妳要說她沒有心機，哼，那也是騙人。”長孫無忌微微瞪了韓藝壹眼。
　　韓藝嘿嘿壹笑，沒有做聲了。
　　長孫無忌看了他壹眼，道：“韓藝，妳這事呀，幹得太危險了，實在是妳選得時機非常好，否則的話，哼，可有妳小子受得，哪怕是老夫都保不了妳。”
　　韓藝道：“太尉教訓的是，小子定當謹記在心。”
　　“妳要真記得才好啊！”
　　長孫無忌笑著搖搖頭，他心裏明白，這就是韓藝的風格，要改過來就不是韓藝了。又道：“若是妳認為這事到此結束了，那妳可就錯了，這長安乃是天子腳下，可不是貴族的地盤，貴族的勢力壹般都是盤踞在郡望，究竟這會在地方州縣引起多大的反響，還猶未可知。”
　　韓藝胸有成竹道：“多謝太尉相告，但是我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眼睛可不會盯著長安，太尉也說了，這長安乃天子腳下，因此地方上的勢力才是陛下目前最為關心的。”
　　長孫無忌撫須笑道：“想不到妳看得如此透徹。不錯，老夫與妳都看到了這壹點，陛下應該也看到了，既然陛下站在妳這邊，估摸著陛下也想借此試探壹下各地州縣的勢力。不過貴族因為內部爭鬥，耗費了不少實力，早已經不是東晉時期的貴族，不足為慮，但是他們不敢與陛下作對，可不代表他們不會拿妳開刀，妳還得多加小心才是，另外，京官也需要得到地方上的勢力支持，如果妳將人都給得罪了，這對於妳今後的仕途可是極為不妙的。”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我會註意的。”韓藝點頭道。
　　長孫無忌嗯了壹聲，又笑道：“不過這話說出來，原本老夫還有些擔心老夫壹旦退下，會給山東士族有機可乘，可是經妳這麽壹鬧，他們的如意算盤可算是讓妳給打亂了。”
　　韓藝頷首道：“太尉謬贊了，其實我也是讓他們給逼的，不然的話，我也不敢輕易跟他們作對。”
　　“是不是被逼的，妳心裏有數！”長孫無忌壹笑，又略顯感慨道：“其實關於士庶之爭，已經持續了數百年，以前都是士族壓制著庶族，故此看上去風平浪靜，老夫也是這般做的，但是從眼下的情況來看，哪怕妳不從中作梗，士庶之間的矛盾也會爆發的，現在由妳和戢刃那幾個小子在中間周旋，老夫反倒是放心壹些。輪到妳了。”
　　“啊！是！”
　　韓藝猶豫半晌，才落下壹枚棋子，稍顯有些遲疑，過得片刻，才道：“太尉，關於武皇後慈善教育基金會的事，我想跟妳解釋壹下。”
　　長孫無忌目觀棋盤，笑道：“不用了，妳現在在朝中無依無靠，老夫也不能出面幫妳，唯有皇後能夠幫妳說幾句話，更為關鍵的是，皇後開口，李義府等人也不便阻止，這是妳唯壹的優勢，妳當然得盡力把握住。”言罷，穩穩落下壹枚棋子。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多了。韓藝感動眼淚汪汪，心中直呼理解萬歲。
　　他原本以為長孫無忌叫他來，是因為基金會的時，因為這基金會能夠讓武媚娘收獲民心，以及跟壹些家族建立起新的關系，這肯定是對長孫無忌不利的，大家心裏都清楚，武媚娘是不會放過長孫無忌的。但是沒有想到長孫無忌這麽明白事理，韓藝欣喜不已，落下壹枚棋子。
　　長孫無忌可是下棋高手，這棋子是他下得，這棋子的得失當然也在預計當中，道：“不過妳也別盡顧著買賣上的事，老夫知妳做買賣厲害，但是這壹切不是建立在妳的聰明之上，而是建立在妳是陛下和武昭儀眼前的紅人之上，壹旦失去這些，妳的那些買賣也將不復存在。如今老夫的勢力還未恢復過來，而山東士族壹時半會也難以崛起，朝中已經沒有人能夠限制住許敬宗、李義府等人的手裏，妳不能落後他們太多啊！”
　　韓藝點點頭道：“這我明白，其實我也不是在忙著自己的買賣，我是在我將來去戶部鋪路。”
　　長孫無忌饒有興趣道：“關於妳那金行的事，我也聽履行談過，妳似乎對於均田制有些想法。”
　　韓藝稍壹沈吟，道：“太尉，均田制助我大唐崛起不假，但是均田制不可能長久下去，因為人口會增加，而耕地不會增加，遲早有壹日，均田制滿足不了百姓，因此我以為得提前做好打算，以免到時矛盾爆發時，再來彌補，可就為時已晚。”
　　長孫無忌道：“妳有意對履行隱瞞，就是打算將這壹筆功績留在妳去到戶部之後。”
　　韓藝點頭道：“正是如此，如果我進入戶部，我不會蕭規曹隨，我會施行變法，我要讓我大唐變得更加富裕，強大，以及穩定。”
　　長孫無忌皺了下眉頭，似有壹些擔憂，道：“壹般變法都是出現在矛盾爆發之後，如今均田制如此完善，百姓因此安居樂業，妳在這時候選擇變法，將會面臨非常大的困難，妳是否應該再三考慮。”
　　韓藝道：“我有信心可以讓我大唐在盛世之時完成蛻變。”
　　長孫無忌瞧了眼韓藝，又眼瞼低垂，沈默半晌，才道：“該妳了。”
　　“哦！”
　　韓藝拿起壹枚棋子來，突然發現好像放哪都是錯的。
　　長孫無忌笑了壹聲，道：“妳的棋藝還真是不堪入目呀，這還未中段，妳就已經不行了。”
　　尷尬啊！
　　韓藝做不得聲，他是壹個老千，什麽都會，什麽都不精。
　　“韓大哥，下在這裏。”
　　壹旁小野突然指著棋盤道。
　　“哦！”
　　韓藝看都沒有看清楚，就將棋子落下，等到落下時，他突然雙目壹睜，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回過頭去，“小野，妳是不是指錯了，這子落在這裏，我這壹片子都得讓太尉給吃了。”
　　小野道：“沒錯！就是下這裏。”
　　長孫無忌呵呵道：“那老夫可就不客氣了。”
　　壹子落下，韓藝的黑子頓時少了壹片。
　　小野又道：“韓大哥，下這裏。”
　　行不行啊！韓藝忐忑的瞧了眼小野，可見小野微微有些不悅，似乎對於他的懷疑感到不滿，心想也罷，反正也是輸，沒差。於是依言落子。
　　長孫無忌看得有些費解，這子落這裏，完全沒有太大的作用，不禁也瞧了眼小野，於是落下壹子，徹底將這手棋唯壹的出路給堵死了。
　　“韓大哥，這裏。”
　　“哦。”
　　“這裏。”
　　“是。”
　　二十字落下之後，長孫無忌當即傻眼了，就這麽讓小野左突右沖的，竟然讓小野在中間搶下壹大片地盤。略顯詫異的望著小野，問道：“妳這棋藝是何人所授？”
　　“我師父教的。”
　　“哇！妳師父還會下棋？”韓藝驚訝道。
　　“嗯！”
　　小野點點頭，道：“我師父說過，下棋如打仗，不管實力相差多大，永遠都要采取主動攻擊，決不能坐以待斃，讓人牽著鼻子走。”
　　“原來如此！”
　　長孫無忌微微瞇眼，方才他壹個勁的想圍堵黑子，等於就是跟著小野的在走，這就導致他喪失了主動，整個局是小野在布，不再是他了，明白這壹切的他，開始打起精神來。
　　這麽壹來的話，小野就不是對手，最終還是以二十子落敗。
　　“韓大哥，對不起，我沒能幫妳下贏。”
　　小野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著韓藝說道。
　　韓藝笑道：“沒事，沒事，要是沒有妳，我鐵定輸得更加難堪。”
　　長孫無忌呵呵笑了起來，道：“韓藝，看來妳身邊也是大有人才在啊！”
　　韓藝聽得倍感驕傲，道：“小野的確聰明伶俐，能夠認識他，是我的造化。”
　　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是誇小野、小胖的，他絕不會謙虛半句，因為他覺得任何贊美之言，小胖和小野都受得起。
　　長孫無忌目光落在棋盤上，看得半晌，嘆道：“老夫今日找妳前來，就是擔心妳沖的太快，太猛，到後面會收不住。妳要知道，過於激進乃是為官之大忌，走的太快，必定難以照顧周全，導致錯漏百出，而官場險惡，只要妳露出壹丁點錯漏，敵人就會抓著妳這壹點錯漏，大做文章，不少大臣就是敗在這壹丁點失誤上面的。
　　妳如今年輕氣盛，想大展身手，老夫也經歷過妳這年紀，心裏明白的很，但是這世上的天才多不勝數，想那馬周年紀輕輕便能寫出當今天下第壹奇文，要說其才華，恐怕難有人比得上，可是他還是在下面幹了十幾年，才當上中書令的，由此可見，凡事都得有壹個過程，尤其是在官場上，沒有人能夠壹飛沖天的，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因此每個官員奉行的都是步步為營的原則。”
　　這真的是經驗之談，肺腑之言，不是說妳有多大的才華，妳就能夠做多大的官，越往上走，就越需要沈澱，那當然是靠時間來沈澱，韓藝的動作太快太頻繁，而且太驚心動魄，雖然屢屢取勝，但這絕非正道，長孫無忌心裏肯定會擔憂的。
　　韓藝細細品味了這壹番話，心中壹陣嘆息，他想慢，但他老是覺得時間不夠，他不能再等下去。嘴上卻道：“太尉的諄諄教誨，韓藝定當謹記於心。”
　　“不用！”
　　長孫無忌擺擺手道。
　　韓藝壹陣錯愕。
　　“妳且聽老夫將話說完。”長孫無忌苦笑壹聲，又繼續說道：“老夫方才說的只是老夫在前壹刻的想法，可經這盤棋後，老夫突然想通了這壹切，妳的成功興許就是因為妳沖得太快，太猛。雖說妳幹得這幾件事，絕非盡善盡美，有不少的錯漏，但因為妳的敵人和妳的盟友都已經不知不覺的在跟著妳的腳步走，然而，妳的出招又快又猛，而且不遵循常理，連妳自己都顧及不暇，那些習慣於步步為營的官員就更加不用多說了，他們不斷的想追上妳的腳步，甚至趕在妳的前頭，但也因此看漏了許多，故此，看上去妳的計劃總是完美無瑕。
　　妳雖然出身卑微，官職也小，但是妳似乎已經成為了主導，妳的壹舉壹動就如這小野的棋路壹樣，看似匪夷所思，有違傳統和禮法，不少人都反對妳，但不管是反對，還是贊成，矛盾的中心始終集中在妳身上，因此妳反倒能夠從容應對。既然如此的話，那老夫也不便多言了，妳就按照妳的棋路走吧。”
　　其實不要說其他人了，就連長孫無忌自己的思路都不知不覺的跟著韓藝在走，在前壹刻，他都覺得韓藝的計劃非常周密，可是如今壹想，其實不是如此，如果再給他壹次機會，他絕對有辦法阻止韓藝，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現象了，就是韓藝出招太快太猛，妳還未從這件事的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又掀起了另壹陣風波，妳的目光又轉移到另壹件事上去了，韓藝沒有考慮細致，但是他能讓妳也無暇細想，因為妳是跟著他的節奏在走。
　　總結起來就壹句話，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長孫無忌可是下棋高手，他知道韓藝已經將節奏提起來了，如果突然慢下來，那反倒是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可能還會弄巧成拙，既然如此，妳還是走妳自己的棋路。
　　韓藝也沒有想到這壹點，沈吟許久，道：“太尉壹番話，真如醍醐灌頂，令韓藝如夢初醒，雖說不能求變，但是我今後會做得更加完美。”
　　長孫無忌欣慰壹笑，道：“妳能如此說，那老夫便放心了。”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麽似得，“哦，妳似乎已經忘記了壹人。”
　　韓藝雙目壹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