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不破不立

　　元牡丹見韓藝真不像是在鬧著玩，而是鐵了心要與崔盧鄭王作對，不禁好奇道：“這大唐日報不就是妳與四大家族合作辦的麽，為何妳突然要與他們翻臉？”
　　韓藝搖搖頭道：“不是我要與他們翻臉，而是他們壓根就看不起我。”
　　元牡丹眼瞼稍稍低垂，關於這壹點，她心裏也是清楚的很。
　　韓藝輕輕壹笑，道：“不過我倒是要感謝他們，他們這麽壹來，也讓我徹底明白了現實，士庶天隔，不管我怎麽做，都無法得到他們的認同以及尊重，既然如此，那我何必再去討好他們。”
　　元牡丹道：“即便如此，妳也無須與他們為敵，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與他們為敵，不是我要針對他們，看不起我的人多得是，妳見我可有壹壹去找他們算賬，人是為自己而活，所以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我自己。”
　　“這話又從何說起？”
　　“倘若我只是揚州的壹個田舍兒，那我自然不會去跟他們爭，但我如今已經身處在朝堂上，並且卷入各個階級的鬥爭當中，我必須迎難而上，否則的話，恐怕會遭滅頂之災。”
　　韓藝不由得苦笑壹聲，道：“但是我的出身始終是壹個問題，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因此我打算自成壹派。”
　　“自成壹派？”
　　“嗯。”
　　韓藝點點頭，道：“融合百家，根據當今局勢，提出新的思想和主張。常言道，不破不立。因此我第壹步就是要打破他們的舊的習俗，由此引出我的新思想。發起與山東士族的鬥爭，完全就是為了追求我自身的利益，與山東士族無關，只有鬥爭才會進步，才會有新的東西出來，沒有什麽比踩著山東士族上位更加引人註目。”
　　元牡丹呆若木雞，她萬萬沒有想到韓藝野心這麽大，前面他說他成為孔子，她以為只是壹句玩笑話，根本就沒有在意，可是如今看來，韓藝似乎不是在開玩笑的。道：“但——但是妳壹個人如何去挑戰四大家族？妳可別小覷了他們，即便如今是四大家族最為虛弱的時候，但他們家族還是人才濟濟，不容小覷。”
　　韓藝笑道：“妳這話沒有說，但凡事都有兩面，家族龐大，總有那麽幾個聰明人，但是我相信蠢人壹定要比聰明人多，壞人壹定好人要多，壹旦我發起攻擊，外表光鮮亮麗的四大家族，必定會變得滿目瘡痍，而我只是壹個人，他們能夠攻擊我的手段也就屈指可數。只要我能夠將他們拖入我的節奏當中，他們必敗無疑。
　　另外，不論階級、恩怨，我與他們遲早也有壹戰。妳前面也說了，他們擁有著廣闊的田地和農奴，而我們的作坊起來之後，必定會他們那種生產規模產生極大的沖擊，他們肯定會想辦法阻止我的，但是在商業中，四大家族加在壹起也不夠我塞牙縫的。”
　　元牡丹皺眉道：“這妳可就錯了，不光是四大家族，天下貴族皆是如此，如果我們在耕地上攻擊四大家族，等於是與天下貴族為敵。”
　　“這是不可能的。”
　　韓藝微微壹笑，道：“商人也好，地主也罷，追求的是利益，我們的崛起，壹定會傷害到壹部分人，但同時也會造福另壹部分，沒有任何壹個商人會與天下人為敵，即便他想，他也做不到，道理很簡單，商人是以利益為首，而利益是屬於群體的，而不是個人。但是妳放心，我不會讓元家跟著我壹塊卷入其中，元家只會是獲利的那壹方。”
　　元牡丹心中稍稍有些感動，微笑道：“縱使妳想，也難以成功的，我大伯他們活了幾十年，興許做買賣不如妳，但是這人情世故，怕是妳遠不如他們。”
　　說著，她輕輕壹嘆，道：“我始終覺得妳太冒進了壹些，就跟南進計劃壹樣，以妳現在的勢力，去挑戰四大家族，實在是太冒險了。”
　　她不是保守派，她是革新派，但是她的計劃永遠是步步為營，寧可退壹步，也絕不願冒進壹步。
　　換作是蕭無衣的話，雖然也會擔憂，但是肯定會支持韓藝這麽幹，蕭無衣本身也是這麽壹個人。
　　韓藝道：“妳方才也說了崔盧鄭王有著數百年的底蘊，焉能壹語擊破，這是壹場持久戰，跟南進計劃壹樣，如果要形容我與四大家族的關系，我認為可以用夫妻關系來形容。”
　　“夫妻關系？”
　　元牡丹微微壹楞。
　　韓藝笑道：“因為我們誰也無法離開誰。”
　　元牡丹越聽越困惑了。
　　韓藝也沒有細說，因為他也說不清楚，高深壹笑道：“到時妳就知道了。”
　　然而，元牡丹不知道的是，其實戰爭的號角已經吹響了，想要阻止也為時已晚，後悔都來不及了。
　　光從那什麽拒絕的權力，就已經觸犯到了士族的逆鱗。
　　因為士族是非常註重禮法的，禮法要求的是順從，是教化，韓藝提出來的主張是拒絕，是自由，這完全就是與儒家思想截然相反的壹種主張。還是那句話，“信而好古”，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延續數百年的思想，已經是客觀存在的東西，是士族，甚至天下人都非常推崇的，韓藝現在是要打破這個規矩，這等於是在挖士族的根，士族當然不會答應。
　　另外，韓藝提出的尚賢思想，雖是儒家精神，但要真是這樣做的話，就破壞了尚姓的傳統，不管妳姓崔，還是姓吹，只要妳德才兼備，為國家做出貢獻，那妳就值得人尊敬，反之，就沒啥好值得尊敬的，這同樣也是在挖士族的根。
　　必須組織，因此各大士族已經開始活動起來，並且以壹種驚人的速度達成了“抗韓同盟”，幾乎長安大姓人家都加入此同盟，當然，大姓人家指的是姓氏尊貴，多半沒有在朝中擔任官員，其實官員也沒有幾個參與進來，像許敬宗、李義府他們都沒有參加，顯然大家都在避免將此事演變成朝堂上的鬥爭，因為壹旦將李治拉下水，那除了李治外，誰也無法控制了，而韓藝又是李治的心腹。
　　這令人很驚訝，縱使韓藝又萬般不是，但韓藝只是壹個田舍兒出身的五品小官，名望也就那樣，不至於讓這麽多大士族聯合起來對付他壹個人，這真是太誇張了，甚至於不少人都主動加入進來。
　　但事實就是如此。
　　只有少數那麽幾個人看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崔盧鄭王帶頭，因為他們是最大的受害者，韓藝針對也是他們。
　　崔盧鄭王壹些大學問家紛紛出山，召集弟子，開始開場論道，弄的跟傳銷似得，抨擊韓藝，出身貧寒，還不自愛，妄談禮法，若仍由他這麽下去的，禮樂必將崩壞，到時天下必將大亂。
　　反正說得好像若是不趕緊阻止韓藝，大唐就要步周朝的後塵，這韓藝就是男版的褒姒，簡直就是禍國殃民，應該拖出去淩遲處死。
　　然後，鄭伯隅、崔偲、盧秋子等人又站出來，說深受韓藝蒙騙，以為他是要幫助儒家，其實是為了貪圖利益，總之，就是推翻自己前面說過壹切，大肆抨擊韓藝主張的格物致知精神，韓藝那些玩意，都是壹些假學說。
　　又說韓藝既是商人，又是官員，有違朝廷制度，應該革除韓藝的官職。還有就是說韓藝囤積紙墨，為求私利，不顧國家大利，乃大大奸商壹個，無德無能，憑什麽做官。還有什麽當初韓藝利用歌妓裝瘋賣傻搶奪北巷地盤，這是沒有證據的，但是這些士大夫們說話壹般都是閉著眼睛說的。
　　更加搞笑的說法，就是說韓藝之所以提出拒絕的權力，主要是因為幫熊弟想娶崔瑩瑩。
　　但凡能夠攻擊韓藝的，甭管有沒有證據，先嚷出來再說。
　　除此之外，各大士族聯手排斥蘭陵蕭氏，抨擊蘭陵蕭氏與下賤的田舍兒通婚，血脈不再尊貴，自甘墮落，不再是士族。這在當代而言，是壹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劉禹錫的壹句詩就很好的闡述了這壹個現象，“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也就是說，貴族與庶族聯姻就不再尊貴了。
　　他們還拿起了許敬宗的觀點，只是稍作改變，說蕭家內部本不答應這門婚事，只是為求自保，才應允了這門婚事。
　　因為韓藝田舍兒壹個，朝中沒有任何黨羽，而且都是敵人，又是五品小官，已經是非常寒酸的，但又有皇帝保他，動又動不了他，唯壹跟他有關系的就只有蘭陵蕭氏了，不找蘭陵蕭氏找誰。
　　蘭陵蕭氏也是倒黴倒到家，這壹年之內，就沒有過過好日子，前面蕭淑妃，後又有韓藝，挺無辜的壹群人，只能說這人生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
　　很快，蕭鉅就率先英勇就義了，雖說沒有人上奏去彈劾他，但總是排擠他，背地裏說他的壞話，不跟他說話，這如何還待得下去，於是就跟李治請了個長假，回家休養去了。
　　蕭鈞他們也是如此。
　　蘭陵蕭氏的勢力仿佛壹夜之間就變得蕩然無存。
　　這比當初許敬宗抨擊他們還要嚴重壹些。
　　真是全方面圍殲韓藝，攻勢如排山倒海壹般。
　　但是唯獨沒有人攻擊北巷，沒有再將此事扯到買賣上去了，讓大家別去北巷買東西，壹來這些士族不屑於談買賣。二來以前也有人這麽做過，結果到頭來都是弄得自己灰頭土臉，他們覺得拿著商業去對付韓藝，無異於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幹脆就不提這壹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