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原則與圓滑的藝術（中）

　　安在濤緩緩站起身來，向藺然揮手道別，還有要送她到門口的架勢。他的臉上非常的平靜，甚至還浮動著若有若無的微笑，不過，這份平靜和這壹抹微笑落在藺然眼裏，就成了壹種嘲諷、戲弄和狂傲，讓她感覺非常憤怒。
　　“我來到房山市工作之後，張市長對我非常關照。老領導的事情，我安在濤本該盡心竭力，但是現在卻實在是很為難——如果藺總提前壹個月說這事，我們寧可不公開招標，也會把工程交給隆興公司來做，可惜，現在已經無法了。非常抱歉！”安在濤嘆息道，“真的非常抱歉！”
　　“呵呵，安縣長客氣了，我回去後壹定會把安縣長的誠意轉達給我爸爸。對不起，安縣長，我還有事，就先走壹步了。”藺然淡然壹曬，昂起高傲的頭顱就大步走了出去。
　　但她剛走到門口，就遇到了匆匆走過來的冷梅。冷梅中午陪市發改委檢查組的人吃飯，匆匆應付了壹下，就趕了過來。她壹直在擔心，以安在濤那吃軟不吃硬的“臭脾氣”，萬壹跟藺然談崩了就壞事了。
　　壹個藺然無足輕重，但她的公公張勝利卻是不敢得罪。最起碼，在冷梅看來，為了這點屁股大的事情，得罪張勝利非常不值得。她唯恐安在濤“管頭不顧腚”，再堅持什麽狗屁原則，壹旦把關系搞僵就很難挽回了。
　　不過，安在濤當真是如此“沖動”和不圓滑的人嗎？這不過是冷梅的“自以為是”罷了。
　　冷梅與藺然有幾面之緣，只不過在之前並不清楚隆興公司幕後的老板就是藺然而已。見藺然神色不善地出門來要走，冷梅心裏就頓時咯噔壹聲：壞了！
　　“藺然姐。”冷梅笑吟吟地招呼了壹聲。
　　藺然停下腳步，勉強壹笑，“冷梅呀，冷書記！”
　　冷梅上前去扯了扯藺然的胳膊，“咋了這是？藺然姐妳不是來跟在濤同誌談工程的事情嗎？我今天早上還跟在濤同誌說起妳來著，看看，妳好不容易來縣裏壹趟——走，咱們回去……”
　　藺然苦笑壹聲，向包房的方向瞥了壹眼，低低道，“冷書記喲，妳們的安大縣長很是不給面子，人家鐵面無私，我實在是沒有臉再呆下去了！”
　　“走吧。”冷梅打著圓場，將順水推舟的藺然又勸了回去，藺然當然是不想這麽輕易就放棄。在她看來，有了冷梅的出面，沒準這事兒還有緩和的余地。畢竟，冷梅是縣委書記，安在濤不過是壹個縣長。他不給自己面子，總不能不給縣委書記面子吧？
　　在這官場上，能不給縣委書記面子的縣長，沒有幾個。但很可惜，安在濤就是這“少數人”中的壹員。
　　三人坐下再次要了瓶紅酒，又喝了幾杯後，冷梅見安在濤還是神色淡然，不由暗暗扯了扯他的胳膊，笑道，“在濤同誌，隆興公司是咱們本市的企業，自己的工程自己人幹也放心嘛！”
　　安在濤聳了聳肩，“冷書記，我已經說過了，作為我來說，我會大力支持隆興公司參與競標，否則我就不會同意延期招標會了。但是，能不能中標，這就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真是壹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啊，真是壹個不懂眉眼高低、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藺然非常失望，再也不肯面對安在濤，在這裏浪費時間，就起身向冷梅點了點頭，“好了，冷書記，我公司的事情很忙，我就先走了。就是壹個工程嘛，不做就不做吧，也沒啥！”
　　“藺總慢走，再見。”安在濤起身笑了笑。
　　藺然掃了漫不經心的安在濤壹眼，低哼了壹聲，扭頭就走。
　　冷梅趕緊追了出去。
　　送走了藺然，冷梅大步走進包房，見安在濤正在悶頭抽煙，不由生氣道，“安在濤，妳倒是怎麽回事嘛！跟妳說多少次了，妳這麽得罪了張勝利對妳有啥好處？妳還想不想在官場上混了？不過是壹個小工程而已，妳這麽較真幹啥？”
　　“原則原則，什麽狗屁原則！”
　　“妳不是答應我要處理好這事嘛，妳看妳！”冷梅想了想又將聲音放得柔和起來，“為了這麽點事情，得罪張勝利，妳覺得值得嗎？聽我壹句勸，給藺然打個電話，說兩句軟話，這事兒也就這麽算了。”
　　安在濤瞥了冷梅壹眼，有些心煩意亂地低低道，“說什麽？！她們公司總資產才不過數千萬，能拿出壹個多億的資金來嗎？我早已經調查清楚了，隆興公司壹向是幹的空手套白狼的買賣！她們不會繳納土地出讓金，會拿著我們的土地去向銀行貸款，然後再用銀行的貸款去施工……她藺然壹向都是這麽幹的，妳可以去問問！”
　　“她們即沒有實力又沒有太高的資質，而且，很容易因為工程資金投入斷裂而導致爛尾工程——更有甚者，會偷工減料建設豆腐渣工程……我請問冷書記，將來工程要是出了問題，誰來承擔責任？是妳，還是我？”
　　安在濤說著就有了壹些憤憤。
　　冷梅壹怔，她倒是也沒有想到藺然竟是如此“經營”。良久，她嘆了口氣，“安在濤，不管怎麽說，這……”
　　安在濤長出了壹口氣，“這事兒妳不用管了！”
　　安在濤大步走出包房，身後傳來冷梅不滿的聲音，“妳上哪裏去？”
　　“我去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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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然開車匆匆返回房山，直接就去了市委走進了張勝利的辦公室。進門之後，張勝利見她臉色漲紅顯得有些氣沖沖地樣子，就皺了皺眉，隨後笑了笑，“小然，這是怎麽了？妳不是挺忙的嘛，怎麽有空到爸爸這裏來了？”
　　“爸爸，我前天跟您說的那個工程……”藺然低低道。
　　張勝利哦了壹聲，“我不是讓老宋給歸寧縣的小安縣長打過招呼了嘛，怎麽，妳還沒有找他去談？”
　　“爸爸，我剛才從歸寧回來。我實在是沒有想到，這安在濤竟然連您的面子都不給……”藺然將中午安在濤當面拒絕她的事兒匆匆說了壹遍。
　　張勝利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怎麽好看。這麽壹個屁股大的工程，張勝利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他本來以為有自己這個市長大人在，安在濤還能不給他幾分面子？但沒有想到，藺然卻去吃了壹個閉門羹回來。
　　他微微沈吟了壹下，勉強壹笑，“小然啊，壹個工程嘛，競不上也不打緊！呵呵，縣裏同誌的工作也不容易，公開招標嘛，總是不能做小動作的！妳先回去，我抽空與小安同誌說說，看看到底是怎麽壹個情況！”
　　見張勝利竟然是這種態度，藺然不禁愕然。
　　猶豫了壹下，她起身來走過去替張勝利捏起肩膀來，半是撒嬌半是玩笑地道，“爸爸，是不是您快退了，下面的幹部就都不拿您當回事了？我看啊，您就是太厚道了，總是寬以待人嚴於律已。您看看其他的市領導，下面的幹部誰不是畢恭畢敬地侍候著？可您看，他們是怎麽對您的？”
　　張勝利眉頭壹皺，擺了擺手，“小然，別胡扯！”
　　藺然收下稍壹用力，嗔道，“那麽，這安在濤到底是怎麽壹回事？爸爸，您就不能這樣算了……”
　　張勝利嘆了口氣，擺了擺手，“好了，別捏了。”
　　“小然，其實我覺得呢，妳賺錢也不少了，差不多就行了，也別太……”張勝利望著自己任性的兒媳婦，心頭變得極其復雜，心念電閃間就想起自家那不爭氣的兒子來。
　　如果不是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如果不是自覺張家有些虧欠這個兒媳，想要在金錢方面補償她壹下，他又怎麽會壹次次地違背自己的做官原則暗中幫著藺然招攬工程？然而，這是在玩火呀！
　　張勝利心中突然有些煩悶。
　　沈吟了壹會，見藺然仍然是壹幅“氣不過”的架勢，張勝利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說點什麽，以她的個性，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小然，這事兒先放放。妳先回去，我再想想辦法。”張勝利猶豫了壹下，壓低聲音道，“歸寧縣的安在濤，也算是個不錯的同誌……另外，我可是警告妳，縱然是這個工程垮了，妳也別去找他的麻煩。我可以告訴妳，他是中組部重點考察的後備幹部，進入了紅色接班人序列，而且，省裏還有……”
　　藺然壹怔，繼而猛醒過神來。心道，原來如此，原來是省裏有後臺呀！難怪如此囂張！
　　眼前頓時浮現起安在濤那張英挺淡定的面孔來，壹時間，藺然的眼神分明有些閃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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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藺然悻悻而去。
　　張勝利坐在辦公室裏有些心煩意亂。藺然吃了閉門羹，他心裏終歸是很不舒服。無論怎麽說，他還沒有下臺，這茶就已經涼了？妳安在濤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
　　想著想著，張勝利便有些憤怒。但是，他馬上就又想起安在濤身後的陳近南、以及陳近南在中央的背景來，心頭又是壹陣泄氣。
　　他都是要快退的人了，犯不上為了這麽點小事得罪如日中天的陳近南。壹旦得罪了陳近南，恐怕是自己這退也退不安穩呀！更甚至，萬壹……
　　正在權衡間，卻聽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他定了定神，沈聲道，“進來！”
　　安在濤推門而入，笑道，“張市長！”
　　張勝利楞了壹下，用復雜的眼神掃了安在濤壹眼，淡淡道，“小安同誌？怎麽到市裏來了？妳不是忙著縣裏的工程嘛！”
　　安在濤見張勝利神色不尷不尬的，就知道是為了藺然的事情。不過，他有備而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笑了笑，上前去站在了張勝利的辦公桌前，輕輕道，“我來，向領導道歉來了。”
　　“哦？”張勝利眉梢壹跳。
　　“中午，藺總去縣裏找我談工程……可是，藺總的脾氣似乎是太急了些，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拂袖而去了，呵呵。”安在濤微微壹笑，“張市長，縣裏的那個市場物流項目其實嚴格算起來，連土地費用和建設成本壹起，並沒有多少帳算。”
　　“目前，在您的推動下，古蘭春集團跟歸寧酒業的合資公司正在組建，古蘭春集團已經同意註資壹個多億盤活千畝酒業基地……張市長，這也是壹個很大的項目，這個新公司下壹步會有大量的基礎設施施工，我準備把這壹系列工程介紹給隆興公司……總體算下來，這遠遠要比城郊鎮的300畝地更合算嘛！”
　　安在濤的話剛壹說完，張勝利就哈哈笑了起來，“小安同誌，妳有心了！……”
　　“領導，我來歸寧以後，您對我非常關照，這麽點事情，我還能不上心？”安在濤說這話的眼神和聲調都非常的真誠。
　　他的真誠讓即將退下去的張勝利微微有些感動。張勝利望了望安在濤，心頭心頭壹松，滿腹的郁悶終歸還是消散了去。安在濤雖然沒有明言，但張勝利也聽出來了，肯定是有省裏領導的關系戶也介入到城郊鎮那個物流項目的競標中去了，所以他才——
　　小安同誌畢竟還是不錯的。張勝利心裏笑了笑，心道妳只要有這份心，縱然是沒有工程，看在妳老子的面上，我也不能難為妳！
　　張勝利起身拍了拍安在濤的肩膀，嘆了口氣，“我這個兒媳婦啊，就是太好強！壹個女人家，獨自在商場上打拼，也不容易。行了，這麽點破事，妳也別太當正事，有合適的工程就給他們，沒有合適的就算，沒啥大不了的。”
　　“張市長，您放心，我會記在心上的。”
　　安在濤微笑著點頭，心裏卻是暗暗鄙夷。心道：如果妳真不放在心上，又何必讓宋子臨拐彎抹角地跟自己打招呼？
　　在張勝利辦公室裏聊了壹會，安在濤就離開又去了宋子臨的辦公室。他沒有明言，但是從壹個側面也把藺然的事情解釋了壹個清清楚楚。畢竟，這事兒是由宋子臨牽的線，他當面給宋子臨壹個“交待”，終歸是壹種對領導的尊重。
　　宋子臨哈哈大笑，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