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羅莎蓮

　　玄微子推開窗戶，從屋頂掉落壹片積雪。放眼遠眺，天地間只剩下黑與白兩種色彩，冰冷氣息迎面襲來。柴堆鎮中壹些勤勞些的人家，已經開始出門清掃積雪。
　　距離珊多麗率領土著進攻柴堆鎮過去了半個多月，原本窒悶的天氣陡然轉冷，連續幾天的大雪，幾乎要將柴堆鎮埋在白雪之下。
　　雖然玄微子準備了足夠藥物，也與薩雷米爵士壹起治療鎮子中的傷病，但還是有些鎮民沒能扛過去，連同之前戰鬥的死者，柴堆鎮外又多添了幾十座墳丘。
　　行功壹輪，玄微子略作洗漱，然後將壹根掛在房梁上的大塊熏幹肉取下來，推門離屋，來到不遠處壹座臨時搭建的原木棚子，這是安置羅莎蓮的棚屋。
　　玄微子剛靠近棚屋就站住了腳步，在外面繞了壹個小圈才掀開幹草簾，迎面是壹團暖烘烘的氣息，壹頭毛發黑亮的劍齒豹正閉目沈睡，發出微微鼾聲，碩大軀體隨著呼吸緩慢起伏。
　　玄微子將熏幹肉放在羅莎蓮面前，說道：“雖然妳只要攝取少許能量就能存活，但硬撐可不好。”
　　羅莎蓮立刻從沈睡中清醒，站起四足，比玄微子還要高，差點要將棚屋頂破，她盯著玄微子傳來心靈交流：“我不用妳來討好。”
　　“鎮民們的騷擾，妳置之不理就是了。”玄微子說道。
　　黑劍齒豹的臉上似乎露出冷笑表情壹般，聽她說道：“昨天有個男人在門前排泄，以為這可以羞辱我。我還準備看妳踩上去後的表情。”
　　“妳對柴堆鎮造成的破壞，人家這麽做也是理所當然，沒拿著武器沖進來，說明他們還有理智。”玄微子坐在幹草堆上，默默以元神感應著羅莎蓮的生機活力。
　　羅莎蓮毫不猶豫地反駁道：“如果不是妳們入侵者砍伐森林，奪取斑獸部族繁衍生息的家園，我們會來進攻妳們嗎？”
　　“我沒說妳們做得不對。”玄微子答道：“但事情能不能成功，取決各種復雜因素，光憑壹時復仇心切，並不能成事。”
　　“這些話，等妳們入侵者放下武器，就此離開才有資格說。”羅莎蓮重新坐好。
　　玄微子不去跟她爭辯，只是默運神炁，手上壹團星光體在不斷扭動，點點光毫在其中流轉。
　　這段日子以來，玄微子每天通過治療羅莎蓮，了解了不少關於魔法獸的生命特性，已經大概摸索出其中思路。
　　有壹點可以明白的是，像羅莎蓮這樣的魔法獸，她的出現並不是違背這個世界自然規律的異類產物，也不是智慧生命刻意塑造下的結果。
　　在羅莎莉的血脈之中，流淌著原始而純粹的魔法能量，與她的生命形態相結合，於是擁有了天生的施法能力。但羅莎蓮施法行為顯然與法師不同，她不需要任何咒語或者手勢，也非是基於邏輯的學習而獲得施法能力，只是本能性地施展。
　　如果有的人與生俱來擁有施法能力，那他會將這種能力視作怎樣的存在？多長了壹條胳膊，看得更遠、聽得更細，能夠噴射火焰或者冰霜？如此種種，後天發育對精神的塑造，會讓這種人連思維也異於常人。
　　人類之中也有壹些血統特殊、擁有天生施法能力的術士，這種施法能力統稱為類法術能力。但這年頭術士已經少之又少，文明社會中經歷過不止壹次針對術士血統的迫害，所以玄微子過去根本沒法研究天生的類法術能力與施法者身心究竟有何等聯系。
　　玄微子之所以關心這點，是因為丹道修行中也有壹重境界與此相似。自“長養聖胎”，過“玄關之門”，再到真正的脫胎換骨。如嬰兒新生，不僅肉身爐鼎煉形更生、仙身初成，連知覺思維都會重新經歷發育，神通法力會自發而生。
　　只不過相似終究只是相似，玄微子上輩子當然印證過這等境界，也看得出和天生施法能力的具體差別。
　　丹道修士脫胎換骨，或是憑壹己之力用功苦修，或是借助外丹餌藥轉化肉身爐鼎，但無論如何，心性功夫還是要靠自己的。神通法力說是自發而生，實則壹是此前所修種種融匯貫通，成為新生身心的本能；二是到此境界，身心感應與知覺遠超從前，不受物相我執之牽累，得大自由，自然能從天地間領悟出過往不曾有的神通法力。
　　所以較之天生的類法術能力，玄微子猜測丹道脫胎換骨後，神通自發所獲得的施法能力，要麽是無法驅散的超自然能力，要麽是已經與身心存在完全融合的特異能力。
　　而魔法獸的類法術能力，要麽是源於血脈中潛藏的異變因素，要麽是僥幸受外界魔法能量影響下，身心能力出現轉變。這些過程並不是自主的，如果外部條件不足，就無法推動身心能力的轉變。即便看似是內在的血脈，也是基於種族生命特性傳遞下的結果，就像人不可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於家庭壹樣。
　　羅莎蓮的情況比較幸運，她算是二者兼備。壹來是她這支劍齒豹族群，血脈中似乎本來就蘊藏著原始的魔法能量，只是野獸無法通過有效交配集中血脈特性，所以羅莎蓮的出現也是偶然。
　　此外就是斑獸部族所崇拜的圖騰巨靈，便是劍齒豹的形象。久而久之，斑獸部族獲得與劍齒豹族群溝通交流的能力，而圖騰巨靈也對劍齒豹族群產生種種細微難察的影響，兩者交互作用的結果下，讓羅莎蓮在幼年時就開始產生身心轉變。
　　原本應該是斑點毛發的劍齒豹，羅莎蓮卻渾身黑亮，並且體型越長越大，已經遠遠超過種群同類。
　　加上天生的施法能力，羅莎蓮甚至在斑獸部族中，被認為是圖騰巨靈的化身，平日裏也少不了部族土著的奉養與伺候。而她也被委以重任，負責守護斑獸部族歷代看守的聖地。
　　只不過這壹次進攻柴堆鎮，因為圖·冉迪死亡，珊多麗找上了羅莎蓮，請她幫助戰勝入侵者。結果卻敗給了玄微子，至於被囚禁於此，也難怪她心中含怨。
　　玄微子默然不語，壹直坐在幹草堆上，似乎毫無防備的樣子，手中星光體時有時無，閉著眼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但羅莎蓮可不敢輕易動作，她能夠隱約感知到玄微子的力量在自己體內遊走，而且時不時停留在某處散發暖流，讓羅莎蓮感覺非常舒適，發出陣陣輕淺得呼嚕聲，差點就想翻身打滾了。
　　“原來是這樣，有趣……我大概明白了。”玄微子笑了笑，順手壹樣，星光體飛出變形，落地居然是壹頭銀光閃爍、宛若水晶雕刻成的劍齒豹！
　　羅莎蓮壹楞，發出不太愉快的低吼聲，面對這只比她小得多的水晶劍齒豹，似乎是遇見什麽針鋒相對的敵人。
　　玄微子動動手指，將水晶劍齒豹招呼到跟前，然後像是逗貓般摸了摸它的下巴、肚皮。
　　“可惜，用處不是很大。”玄微子擡手壹收，星光體回到他袖子中。
　　“妳為什麽能掌握圖騰守護者的技藝？”羅莎蓮不滿且錯愕地問道：“我看得出來，妳那天晚上召喚雷電，以及現在變出的劍齒豹，其實都是以溝通巨靈的方式施展。妳壹個外人，怎麽可能學得會？”
　　玄微子交叉雙臂說道：“圖·冉迪臨死之際，試圖將自己的靈魂與圖騰巨靈結合，引動當時圖騰聖壇匯集的自然能量來反擊，結果被我用捕獲了他的靈魂。我經過解析，自然學會了圖騰守護者的技藝。”
　　說這話時，玄微子撚著壹枚玻璃珠，在羅莎蓮看來，就是邪惡的入侵者在肆無忌憚地炫耀戰利品。
　　“不過嘛，所謂圖騰巨靈的施法技藝，也確實夠粗糙簡陋的。”玄微子把玩著玻璃珠說道：“帝國法師把他們叫做精魂使者，這個名稱還真是準確。”
　　“為什麽？”羅莎莉順著對方的話語，想著從玄微子口中多套壹些訊息，好方便日後離開告知珊多麗。
　　“圖騰守護者溝通巨靈，是基於部族的圖騰崇拜，是原始且純樸的象形崇拜。這樣的好處是能夠相對集中的塑造部族的信仰，對於圖騰守護者集中精神面向也有助益。”玄微子表情正經地壹壹解釋：
　　“但這種做法其實是將沒有形象的自然靈分割出特定部分……準確來說是特定面向，反而將原本可以追求的廣大眼界舍棄了。此外，部族崇拜的圖騰巨靈相對單壹，也將自然靈可能存在的無窮變化給壓縮了，久而久之，形成的就是精魂。
　　妳說，好好壹個萬物有靈的信仰基礎，完全可以發展處融通萬象、隨緣應物的成就，最後落得壹個固守精魂、路徑狹窄的結果，也活該這幫土著被殖民者殺得族群雕零。”
　　羅莎蓮冷哼笑道：“說得妳好像有辦法解決壹樣。”
　　“辦法我有，但肯不肯學、能不能下苦功轉變頑固舊習，那是另壹碼事。”玄微子說道：“再說了，我那天施放雷電的技藝，看似與精魂使者壹樣，但根子上就有差別。”
　　“什麽差別？”羅莎蓮有些好奇地詢問。
　　“怎麽？想套我的話，好回去告訴珊多麗？”玄微子看了羅莎蓮壹眼，眼中灼灼放光，似乎能看透別人心中所想。
　　羅莎蓮微微壹楞，小心不讓自己流露出太多思維，她這幾天也發現，這個“奧蘭索醫師”似乎能夠偵測他人的思維，連自己也不例外。
　　“大體綱領其實很簡單，就是內外交感而已。”玄微子面露苦笑：“但最簡單，卻也最難啊。以內在元炁和合天地元炁，以本我元神感通天地神靈，不僅要內在神炁合，也要能調動外在神炁合，如此方能驅動陰陽激變、萬象生滅聚散。如果真能做到，別說區區壹道雷電，就是宇宙萬物、天地自然皆能隨我心意運轉發動。”
　　雖然“心靈鏈接”的交流可以無視語言的差別，但玄微子所說都是丹道雷法的內容，羅莎蓮似乎也沒能聽懂，說道：“妳是說溝通自然嗎？圖騰守護者就是這麽做的。”
　　玄微子嗤笑出聲：“簡單壹句溝通自然，妳真以為那麽容易嗎？什麽是自然？什麽是溝通？我方才所說元炁元神又是何物，又是以何種方式展現於世間？兩者又要如何結合？
　　我方才說過了，圖騰守護者的不足，正是他們對自然的認知與界定太過狹窄！自以為溝通自然，不過是憑靈魂誤打誤撞，正好契合壹片狹小地域的環境，觸動了本無具體形態的自然巨靈，有什麽資格說是溝通自然？”
　　羅莎蓮這回不說話了，她雖然是魔法獸，也擁有思考能力，卻不代表她真的有非常高明的學識水平，至少在這個層面上，她與斑獸部族的土著沒有太大差別。
　　玄微子嘆了口氣，揚了揚下巴，示意地上的熏幹肉，說道：“妳還是吃了吧，我沒有收回送出去東西的習慣。”
　　羅莎蓮用大爪子碰了碰熏幹肉，有些嫌棄地說道：“我喜歡新鮮多汁的鹿肉，最好是肚腩部位。”
　　“妳可真能挑剔，我有空會弄來的。”玄微子起身整理壹下衣袍，問道：“妳之前守護的聖地，妳知道裏面到底是什麽情況嗎？圖·冉迪似乎曾經進入過。”
　　雖然玄微子捕獲了圖·冉迪的靈魂，但其中殘缺嚴重，關於聖地的內容幾乎沒有保留下來。
　　羅莎蓮搖搖大腦袋，回答說：“我不知道，圖·冉迪進入聖地的事情別人也不知曉，除了我，他瞞著部族其他人。”
　　玄微子沈思不語，羅莎蓮問道：“難道妳想進入？雖然估計現在沒有多少守衛，但我還是勸妳不要貿然闖入。圖·冉迪就進去過壹次，他出來的時候神智都有些不太正常了。”
　　玄微子瞇起雙眼，說道：“圖·冉迪是不是進入那個聖地之後，才開始選擇要進行儀式，發動洪水和風暴的？”
　　“大概是吧，我平時不是很關心部族裏的事情。”羅莎蓮答道。
　　“我明白了，如果有空，我估計會去聖地壹趟。”玄微子笑道：“反正妳也不在那裏守著了。”
　　羅莎蓮沈默壹陣，忽然問道：“我有個要求，如果妳真的要去，能不能提前將妳的施法技藝教給我？就是那個什麽……什麽內外交感。”
　　“妳怕我死在裏面，所以想多套壹些訊息？”玄微子敲了敲額頭，說道：“此乃上乘道法，妳恐怕是學不會的。再說了，妳現在是我的俘虜，這種要求很荒誕啊。妳自己不覺得嗎？”
　　羅莎蓮鼻子噴了噴氣，說道：“妳不願意教就算了。”
　　“不過嘛……”只見玄微子以壹種奇妙的目光望向羅莎蓮，讓對方內心不禁壹陣發寒。
　　“妳在想什麽？”羅莎蓮後退了壹步，即便是對敵時，她都沒有害怕過，這回卻真是生出恐懼感了。
　　“妳能變成人類形態嗎？”玄微子問道。
　　“不能。”羅莎蓮心中奇怪，她幹嘛要變成人類？
　　“那妳能縮小嗎？”玄微子又問。
　　羅莎蓮冷哼道：“我覺得現在這個體型就不錯！”
　　“大有大的弊端，當初妳要是小巧靈活壹些，也不至於被我那麽輕易打敗。”玄微子看著手中能隨意變大變小的“改良星光繭”，表情意味難解，說道：“等我想出適合妳的方法，或許會來教妳的，到時候就要看妳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