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西西弗斯

從座位的正中央走向中間的過道，所有人都紛紛站立起來，或鼓掌或微笑或友善地伸手拍拍肩膀，表示祝賀，那短短的通道卻仿佛沒有盡頭壹般，洶湧的人群充斥著視線的每壹個角落，明亮的光線模糊了視線，所有景象都變成壹個個光點，璀璨奪目，卻失去焦點，只剩下壹團澎湃的熱浪，氤氳連綿。
腳底下的步伐仿佛踩在了棉花之上壹般，大腦變成了壹片空白，只是依靠著本/能朝著前方那壹束聚光燈走去。這壹條道路是如此得漫長，從上壹世被規劃得整整齊齊的童年開始，走過沒有歡笑沒有玩樂沒有空閑的青少年歲月，走過動彈不得慘淡乏味的病床人生，走過死亡之後那壹條幽閉黑暗的通道，走過這壹世框框架架嚴嚴實實的童年，走過放蕩不羈自由翺翔的青春歲月，走過反抗父母分崩離析的十字路口……
他，終於走到了這裏。
“妳只能依靠妳自己，沒有人可以幫助妳，夢想和自由是最沒用的東西。”
“妳不是天才，那只是壹個錯覺，妳不過是千千萬萬碌碌無為的普通人中壹員，不要做白日夢了，那只會讓妳的生活更加悲慘。”
“妳有十五分鐘可以休息，不要和那些小朋友玩耍，他們對妳的未來沒有好處，如果妳願意的話，可以坐下來看看書，放松壹下大腦。”
“丟人現眼，演員不是夢想，甚至不是壹個職業，那是家門的恥辱。”
“……不能這樣！”“這是沒用的……”“現實不容許夢想的存在”“自由和夢想是那些窮人們用來自我安慰的借口”……“不要！”“不準！”“拒絕！”“不可能！”……
冰冷而殘酷的話語猶如壹把把利刃，狠狠地刺在他的身上，遍體鱗傷，傷痕累累。
兩世人生，漫長到仿佛永遠醒不過來的壹個噩夢，卻又短暫得仿佛滄海壹粟，壹步壹個腳印，他就像是希臘神話裏的西西弗斯，推動著沈重的巨石，背負著壹個又壹個否定，孜孜不倦，莽撞執著，愚不可及，鮮血淋漓，不斷地重復，再重復，只是期待著有壹天，能夠將巨石推倒山頂。壹路走來，步履蹣跚，刀尖泣血。
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僅僅只是為了證明，生活不僅僅有殘酷的現實，還有愚蠢的夢想；為了證明，除了“活著”，生命還可以有其他意義。
他知道，艾美獎不過是第壹步而已，微不足道的第壹步，但，他終於邁出了第壹步，不是嗎？等待了兩世人生，真的好久好久。
“恭喜！”蒂娜-菲走了上前，給了藍禮壹個禮貌的擁抱，退後了半步，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再次誠懇地說道，“恭喜！”
藍禮雙手接過了那座獎杯，仔細地打量起來，身形修長的女人擁抱著壹顆原子，展開翅膀的繆斯女神在流轉的燈光之中自由翺翔。腦海裏響起了壹年前來自父母的最後通牒，“愚蠢的堅持”，情緒剎那間洶湧而上，猝不及防地，金光璀璨的獎杯就模糊了視線，為整個世界蒙上了壹層金色光暈。
擡起頭來，眼前那壹片朦朧光暈之中，掌聲逐漸回落了下來，耀眼的星光卻在熠熠生輝，他張了張嘴，可是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只哽咽出了壹個模糊的音節，情緒著實太過洶湧，蠻不講理地就砸了過來，即使藍禮自己也有些手足無措，他二十年以來學習的涵養在此刻已經節節敗退，理智完全繳械投降。
這壹切都太過陌生。
他以為他會很理智很淡定，他以為他會從容不迫地展現紳士風度，他以為他會風趣幽默地掌控全場，他以為他會輕描淡寫、自信滿滿地接受獎項，仿佛所有壹切都在預料之中。他以為，他不在乎。
但想象永遠都只是想象，當事情真正發生時，當置身其中時，所有的預想都剎那間被攪得粉碎，就好像龍卷風來臨壹般，蠻不講理地橫沖直撞，所有的常理、所有的定律、所有的規矩都不再起作用。
收了收右手，那冰冷的金屬質感似乎已經被掌心的熱量溫暖了，強有力的心臟搏動狠狠地撞擊著胸口，仿佛隨時都會炸裂成花壹般，那種輕飄飄地遠離地面的飄忽感讓人無所適從。
深呼吸，“……這著實是壹個驚喜，更是壹個意外，我想我需要時間好好平復壹下，否則鼻涕就要出來了。”藍禮故作輕松地調侃到，但濃濃的鼻音泄露了他此刻壓抑的淚水，他自己都忍不住輕笑了起來，這著實太過狼狽了，臺下也傳來了壹陣輕笑聲。
“阿爾，抱歉，站在這裏的人是我。”藍禮看下正前方第壹排的阿爾-帕西諾，點頭示意了壹下，阿爾被這句話逗笑了，搖了搖頭，擡手就給了藍禮壹根中指，附近的嘉賓們看到這壹幕，集體哄笑起來，“呼，我不太確定此時要說些什麽，因為腦海裏完全壹片空白，我甚至就連劇集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上帝，我還有壹大堆人需要感謝呢。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大家都要提前寫得獎感言了。”
自我調侃之中帶著壹絲嘲諷，不少嘉賓都吹起了口哨表示附和，現場的氣氛比想象中要熱絡多了，“嗯……我不是壹個天才。”這是藍禮此時腦海裏唯壹的聲音，來自喬治的殘酷結論，他以為他不在意，但在內心深處，卻猶如壹個夢魘般，始終不曾消失，壹直到今天，“但我壹直都在努力。”藍禮微微顫抖的聲音逐漸穩定了下來，那股強大的自信重新回到了胸腔裏，右手不由握緊了起來，那壹座獎杯的金屬質感和沈重質量，將飄忽不定的身形緩緩拉了下來，重新站到了地面上。
腳踏實地的真實感，讓人安定。
“所以，謝謝湯姆-漢克斯和史蒂文-斯皮爾伯格願意給我這次演出的機會，謝謝拉米、詹姆斯等同劇演員能夠給我指引，當然，還有謝謝艾美獎給了我肯定。”簡單的三句感謝，但分量卻非比尋常，此時藍禮終於知道，為什麽人們的得獎感言總是那麽長了，而且總是感謝壹大堆根本不認識的名字，因為在演員光鮮亮麗的背後，還有壹大堆從來不曾得到重視的幕後英雄。
心潮澎湃的情緒讓人感慨萬千，“我現在都還記得，當初拍攝第壹場戲的時候，我因為對焦失誤，直視了鏡頭，導致出錯。那真是菜鳥級的恥辱失誤。”藍禮落落大方地自爆，讓現場嘉賓們壹片錯愕，而“太平洋戰爭”劇組已經是笑翻了，大家紛紛吹起口哨，起哄起來，這讓藍禮直接就笑出了聲。
“妳們可以想象，劇組為了保證質量，到底有多麽的辛苦。所以，在這裏，必須感謝的人真的有很多，但我決定回去之後再壹壹表達，因為我們的劇組真的太龐大了，我也不太確定什麽時候可以念完……現在已經可以感覺到現場導播松壹口氣的聲音。”藍禮的調侃成功地讓全場觀眾掌聲再次響起——不經意間，藍禮就吐槽了壹次得獎感言的冗長問題，這份機智和幽默，確實讓人敬佩，“所以……謝謝，謝謝讓西西弗斯明白，夢想終究還是可以實現的。”
說完，藍禮退後了半步，禮貌地點頭示意壹番，而後就轉過身，疑惑地尋找著離開的出口，壹直在後面等待的司儀和蒂娜，看到藍禮如此茫然的模樣，雙雙笑了起來，司儀率先走了出來，指引著藍禮和蒂娜離開了舞臺。
回到後臺，所有的嘈雜、所有的熱鬧、所有的燈光似乎都黯淡了下來，人們禮貌地露出笑容，向藍禮表示了祝賀，但也就僅此而已了。蒂娜再次拍了拍藍禮的肩膀，笑呵呵地說道，“幹得不錯，今晚好好享受。”而後，她就轉身離開了。
得獎的喜悅，證明自我的亢奮，實現夢想第壹步的癲狂……在這壹刻終於緩緩回落了下來。
這不過是迷妳劇和電視電影部門的最佳男主角獎杯而已，艾美獎只是壹個開始，“太平洋戰爭”只是壹個開始，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會在意，因為生活還要繼續，工作還要繼續，探索也還要繼續。在演技的道路上，數不勝數的獎項還在前方等待著；更重要的是，鉆研演技的道路，與獎項無關，這是壹場自己與自己的較量，任何的懈怠只會在藝術的探索中止步不前。
再次低頭看看手中的獎杯，喜悅依舊，可是澎湃卻開始恢復了平靜。那種亢奮到無法自已的雀躍，逐漸化作了繼續努力的動力，變成了不斷探索的鞭策，兩世為人的歷練，讓他清楚地明白，這座獎項，越發堅定了他的信心和勇氣。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即使是喬治和伊麗莎白也不能。
舞臺之上，頒獎典禮還在繼續，各大獎項正在逐壹地找到它們的歸屬。不過，驚天冷門的後續才剛剛開始發酵。
每壹年都有新人橫空出世，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今年的冷門尤其引人註目，不是實現三連冠的布萊恩-科蘭斯頓，不是首獲視帝的吉姆-帕森斯，甚至不是橫空出世的“摩登家庭”，而是名不見經傳卻擊敗熱門阿爾-帕西諾的藍禮-霍爾。
等等，那是誰？所有人的臉上都有相同的疑惑，“我到底錯過了什麽？”